都不用潘筠请,各矿井的工头自己找过来了。
不管是武林盟、江湖散人,还是民间商人组织,反正都到半山腰的道观求见潘筠。
他们也不空手,或是拎着一只鸡,或是拎着一条鱼,再不济,拎一把青菜也算礼。
潘筠对他们拿来的礼物很满意,这样晚上做饭就不用为食材操心了。
倭国的物资还是贫瘠。
在大明,虽然普通百姓家也穷,但鸡鸭猪羊鱼肉是不难买的,家家户户都会养有一点。
更不要说青菜了,只要不是灾年,青菜还是可以管够的。
但在倭国不是,这边东西份量很小,菜种得少,养殖的东西也少。
过来的人一开始是花钱买食材,后来因为突然涌入的人多,加上开矿需要大力气,会消耗很多肉,这里便曾短暂的售空过一段时间,属于买无可买的状态。
以至于大森乡一带物价飞涨。
但这难不倒聪明又勤劳的汉人,当中有人看到了商机,当即就不挖矿了,而是组织了一批人去乡邻的小国乡下收购农副产品,再拉回来,一进一出,赚的钱比挖矿强;
还有的矿工则是直接在山里找可以开垦的土地,种上菜,再养一窝鸡……
大半年下来,不仅种的菜收了几茬,鸡下蛋,连猪都可以出一栏了。
山下的村民,也从欢迎他们,到排斥他们,再到欢迎他们。
曾经默默座于山脚下的小村庄已经衍生出大集,从大森乡通往温泉津町的近道也已修了三分之二,不仅沿途的村庄被连起来,沿途而去的地也被闻风而来的地主们瓜分,建上茶寮和客栈……
王璁也在益田家的帮助下拿了几块地,不过他并不急着修建房子,因为他的人手和资金现在都放在海贸上。
大家都很忙碌,于是,天师府的道士就显得最清闲了。
道士们并不下矿,他们只是给大家勘探合适的开采点赚钱,包括但不限于,设计矿井出入口、安全口,居住房屋的面向、风水,甚至是看病抓药,也可以找他们。
当然,这些都是零碎。
身为道士,他们留在此处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传道!
半山腰的道观是最先建起来的,包括朝廷军在内,可都是以此为掩饰。
二则是帮助大家设计、制造炼银的工坊。
说白了,他们是技术工。
不过,因倭国远离大明,被留在这里的道士对在此建功立业兴趣不大;
传道嘛~~
和尚们比较热衷,道家更讲究缘分,所以他们也热衷。
反正每天大门常打开,进不进随缘,他们从不到山下宣讲。
甚至,有善人来烧香,他们看对方不合眼缘,也是爱答不理的。
比如此刻,张惟良就轻飘飘的掀起眼皮看了眼在自己面前九十度鞠躬的倭人,一脸平淡的用倭语道:“善人所求太大,贫道能力有限,请另寻高明吧。”
“大人太谦虚了,我知道您是大明的高道,您肯定知道解决的办法,我听说这观中有一位极厉害的道长姓潘……”
张惟良睁眼说瞎话:“你既然打听到了,那就应该知道她回国了,不在这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潘筠正从他们身后飘过。
闻言,她扭头看了一眼那倭人,见他身上因果缠绕,身上的气让人很不喜。
她就收回视线,轻飘飘的飘过,只当不知。
到了后院,她就开始撸袖子,一把抓住迎面飞来的一只鸡,交给追过来的师兄,她自己也蹲在盆边开始洗菜。
拎着食材过来做客的客人们也自觉,不管是什么出身,此时都蹲在院子里一起做菜,做饭。
很快,等张惟良应付完那个倭人回来,锅已经洗干净下油开始炒。
潘筠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曲折一条腿和他们矿主们说话。
张惟良沉着脸走过来,拖了一张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沉默不语。
潘筠扭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人是谁啊?怎么一身的冤孽债?”
“大内氏的人,估计是想和我们修好,隔三差五的来给道观送钱,当然,还想见你,结果你从他面前走过他都不认识。”
大内氏和潘筠是死仇,毕竟,她不仅抢了人家地盘,人族长还是因她而死。
她还以为他们会跟她不死不休呢。
结果他们竟然调整得很快,七尾港不给大内氏的人进,他们就让底下的小家族进,四处走关系,想和王璁打好关系。
知道大森乡这里是潘筠他们的大本营,他们也派人过来,不仅很谦卑温和,还不吝啬,大把的钱往道观里撒。
“用他们的话说,他们想和我们一笑泯恩仇。”张惟良沉着一张脸道:“听上去很大度,但在我看来,如此大仇,竟能做低伏小至此,他们所图不小。只怕把恶意都藏在心底,一抓到机会就会报仇。”
潘筠欣慰的看他:“成长了呀!”
张惟良没好气的道:“我又不是傻子,君辱臣死,何况我们还杀了人家的族长和那啥狗屁圣女,他们怎么可能忘记?难道我们能忘了他们屠村之恨吗?”
“没错!”旁边一人道:“虽说我们混江湖的要心胸开阔,不拘于仇,毕竟冤冤相报何时了,但屠村杀良,此仇若忘,我们连畜生都不如了。”
“狼尚且记仇,保护族群,何况我们人乎?”
“行了,行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咬文嚼字,反正就是要小心这些大内氏的人呗,不过,现在主要的问题不是朝廷要没收我们的矿井吗?”他道:“矿井要是被没收了,别说什么大内,小内,他们心思都跟我们没关系了,大家都得卷铺盖回家。”
“卷铺盖?哼,你卷,你手底下那些矿工可不会走,朝廷要收的。”
“娘老子的,我们前期费了这么多钱养出来的好手,凭什么要留给朝廷?”
“你总不能断人家的财路。”
“一个月五两银子,这算什么财路?”
潘筠感叹道:“大侠豪气,一个月五两的工钱都看不上了。”
人群一静。
潘筠拍拍屁股起身:“诸位,吃完饭就回去吧。”
“潘道长,你不管我们了?”
潘筠摊手:“贫道就是个小道士,哪来的本事管大家?”
“我们之中最厉害的就是您,且这银山也是您发现进献给陛下的……”
“停!”潘筠笑吟吟的问他:“你刚才说我把银山进献给了谁?”
对方一顿,还是道:“进献给了陛下。”
“既然进献给了陛下,那这银山就是陛下的,”潘筠笑容微敛:“诸位,我们现在干的是撬皇帝的墙角,套入大明律令,这是杀头的大罪!”
众人沉默不语,院子里一片寂静,就连炒菜的动作都轻了三分,生怕翻炒的声音吵到人。
潘筠见大家脸色都不好看,又脸色和缓下来,略温和的道:“不过是百业伊始,陛下也记着当初倭寇登岸的屠村之仇,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也算是给东南沿海百姓的一个补偿。
但补偿总有一个期限,是一年,两年,还是多少年,这都是皇帝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潘筠慢悠悠地道:“诸位,贫道是个忠君的良民。”
院子里不少人神色巨变,胸口起伏,不服,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们总不能跟潘筠说,你别当什么良民了,忠啥君啊,赚钱要紧……
有些事可以做,也可以私下偷偷地说,却不能光明正大的说。
而且,在场的,也不是没人真心认同潘筠的话。
人在江湖混,讲究的就是忠义,若是丢了忠,谁知道义何时丢?
谁敢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可是……就此放弃才起的事业,他们又不甘心。
算起来,他们来倭国挖矿都还没够一年呢,才赚了那么一点钱。
正想着,院外一阵脚步声,有人在外面喊:“贾监官、匡大人到访——”
“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这道观里的道士也太不敬业了,大白天的就偷懒……”
张惟良气得跳起来,他本就是个二世祖,被潘筠欺负也就算了,怎么一个太监和一个小官也能吆喝他了?
他指着他们吃饭吗?
他看也不看潘筠,砰的一声自己一把将院门拉开撞在墙上,然后气势汹汹地冲出去:“谁在道观里吆五喝六的,惊动了神灵,我看倒霉的是谁!”
潘筠摸了摸鼻子,不一会儿,张惟良青着一张脸把一行人领进来。
院子里的人看见贾聪和他身后的锦衣卫们,纷纷站起来,瞪着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不满和仇恨。
贾聪不在意的嗤笑一声,目光一扫,就看到依旧曲折一条腿坐在小凳子上的潘筠。
潘筠就这么坐着看他。
看了半天,蹙眉:“看上去挺年轻的啊,不是说王振属意郭敬过来倭国打理银山吗?你是怎么取而代之的?”
贾聪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垮了,他静静地和潘筠对视两息,最后额头冒汗,率先移开目光,笑了笑道:“咱家就是王掌印派来的,潘道长或许是听错消息了。”
潘筠翻了个白眼道:“王振亲口说的,我耳朵又没聋。”
她想了想,挑眉:“咦,不会是因为三井别院尸坑案扯出了鲁王跟王振合作向北胡输送军备的事,所以郭敬一时不能从大同脱身,最后让你捡了便宜吧?”
贾聪脸色微白,声音尖利起来:“潘道长,你休要胡说。”
见潘筠脸色哐的一下沉下来,他心脏一跳,语调顿时降八调,有些心虚的道:“咱,咱家的意思是,这都是没影的事,以讹传讹不好……”
潘筠“哼”了一声,下巴一抬,直接问道:“你们来这干嘛?上香?求签,问卦?”
果然不能小看此人,是他轻敌了。
也是,能对付王掌印的人,能是什么简单的人?
贾聪瞬间改变策略,微微躬身,有些恭敬的道:“听闻潘道长过来,咱家略备了些小酒小菜为您接风洗尘,还请潘道长赏脸。”
“吃个饭都要麻烦你带这么多人亲自来请?”潘筠摇了摇头道:“贾监工,你这样不行啊,是匡大人不买账,还是手底下的锦衣卫不听话?”
匡平默默地抬头看向潘筠,眼中满是控诉。
身后站着的锦衣卫们和潘筠也算熟人了,也都静静地站着。
只有贾聪身后的一个小内侍尖声道:“大胆,我们大人是监官,什么监工……”
“闭嘴!”贾聪吼了对方一声,对潘筠笑道:“底下的人不听话,让潘道长见笑了。”
潘筠挥挥手,毫不在意的样子:“吃饭就不必了,贾监工有这份心就行了,倒是我们这里做好了饭菜,不如贾监工顺便在这儿吃一顿?”
潘筠一提,握着铲子的人这才想起锅里的菜,连忙铲起来。
煳了——
翻铲的人冲大家咧嘴一笑,一瓢水就浇下去,安慰道:“没事,没事,还能吃。”
潘筠:……
众人:……
好在他们不止有这一道菜。
贾聪他们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跟一群江湖人坐在一起吃饭。
潘筠只当看不见贾聪一脸的嫌弃,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肉,招呼道:“大家吃!”
大家见潘筠开筷,便跟着开动起来。
消失的小内侍气喘吁吁的抱来一坛酒,说是贾聪准备请潘筠喝的酒。
潘筠倒也爽快,直接拍开坛口倒上酒,还招呼小内侍:“一块儿坐下吃,张惟良,赶紧给这小孩加个位置。”
小内侍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比潘筠还小呢。
张惟良端着碗起身,随便在旁边桌子加了张小凳子,然后把小内侍按在凳子上,给他盛上一碗饭,塞上一双筷子完事。
贾聪张了张嘴,他还想叫小内侍给他布菜,好找回来一些气势呢。
潘筠给他倒上酒,好奇的问:“贾监工,你老家哪儿的?”
贾聪:……谁跟太监叙旧第一句话是问老家啊?
贾聪还是憋屈的道:“河北的。”
潘筠恍然大悟:“王振老乡?”
贾聪骄傲的点头。
王振是自阉入宫,你是怎么入宫的?
潘筠把将要出口的话憋回去,到底没当众揭他的短,而是问道:“家里还有人吗?”
贾聪一顿,脸上的笑容微淡:“倒还有个哥哥。”
潘筠点头:“也算后继有人,难怪内务府会选你来倭国。”
贾聪脸色更淡了,身上的精气神都弱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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